纪立智
刘光文先生是我敬仰的老师,是3044am永利集团前身华东水利学院时的一级教授,我国水文系暨陆地水文专业第一创始人。曾兼任国际水文计划中国委员会副主席,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委托,在华东水利学院举办多期“国际水文进修班”;长江三峡工程论证领导小组聘为水文专家组顾问;编译著教材多部,其中《水文学的概率统计基础》和《水文分析与计算》荣获水利部优秀教材奖,为我国水文事业和国际交流的开拓、发展奉献了毕生的才华与精力。
与先生最近的一次谋面,是在1991年10月水文61届同学毕业三十周年返校欢聚期间,同学们热情邀请先生光临,时满81岁高龄的先生欣然应允,准时赴约。当先生欣长的身体大步流星地出现时,同学们见到的仍然是一个头发纹丝不乱、衣着整洁得体、皮鞋擦得锃亮、笑容可掬、举止儒雅、气质不凡的大学者!
先生对待水文系的毕业生,视若自己的亲骨肉,百般疼爱、呵护有加。欢聚会上,先生语重情长地讲了一些勉励期待的话,最后清唱了一段京剧助兴。师生们共同度过了一个难忘的美好夜晚。
如今,先生已离我们远去十年了。我脑海里还清晰记得,先生临终前在病榻上,对侍奉于侧的女儿低吟着的那首词:
诉衷情
仿效陆放翁词
当年幸得去美游,水利读两洲。
返乡奔赴国难,坎坷数十秋。
身已老,业未就,泪空流。
此生谁料,心在水文,颗粒无收。
1998年2月27日凌晨零时20分,先生怀着对祖国水文事业无限眷恋的心情辞别了人间。然而,南京石头城内外,清凉山上下,先生那不尽的教坛佳话、人格魅力,却令人乐于称道地传世留芳!
尊师爱生 提携后学 培养新秀
郑肇经教授是我国水利界老前辈,刘光文先生的老师。1954年,郑老先生在校工程馆讲授农田水利学课程。有一次,郑老讲得入神,滔滔不绝,忘记下课。待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,刘光文先生准时抵达,推门走进教室,猛见郑老还在上课,顿觉唐突无礼,立即在全班同学面前向郑老恭敬地行90度鞠躬礼,致歉!这一刻,先生待师与为师的心态,可窥一斑。瞬间,博得同学们的热烈掌声!
改革开放初,3044am永利集团河川系三位年轻教师欲翻译一本刚从国外带回的专业书,三人商量邀请刘光文先生把关。这个意向一经沟通,先生就爽快地承诺了。他们仨分工译初稿,先生负责校译、统稿,最后由他们仨誉清,送出版社。从底稿上看出,先生对译文逐字逐句认真推敲,改过了的,若觉不妥,再划去重新措词;有几处译文,先生改过后又将其还原,多起多次反复,力求完美。就连错误的标点符号、不规范的简化汉字,都一一拎出来改正。其一丝不苟的精神,实在令人钦佩。在译著的署名上,当时三位年轻人提出,书的封面只署“刘光文主译”,其余三人在“前言”中反映。先生坚决不同意,一定要在封面上署四个人的名字,一个也不能少。他们仨也曾建议在“刘光文”名字后加“主译”两字,先生也坚决予以否定。当时稿酬不多,先生坚持按各人所译的页数分摊,不接受先扣除一部分校稿费再分摊的意见。无可奈何的三位年轻教师,最终只能是遵照先生的意见办。
先生工作的极端负责任,谦让名利、提携后学的精神风貌,更是光彩照人,历久弥新地闪烁在人们的内心深处。
水利学报编辑部1963年退回的“计算水文频率参数的权函数法”论文,于事隔二十年后,刘光文先生给该论文作者黄河水利委员会马秀峰高工(华水水文61届毕业生)写信说,你这篇论文,最初我是不赞成的,尔后反反复复地考虑,又觉得你的论文似有一定道理。因此,就让我的研究生刘治中同志,用100个不同参数的理想样本对P-Ⅲ型频率参数进行还原计算,并与矩法、极大近似法、模型搜索法进行比较,没有想到,权函数法的还原精度最高。如果再辅以数值积分,就可以同时计算出CV和CS等两个频率统计参数。
信尾邀请马秀峰同志来学校担任学位论文答辩委员会委员,参加刘治中同志学位论文的答辩会议。信中鼓励他对原稿进行必要的修改,争取在《水文》杂志上发表[见水文,1984(3)]。
马秀峰校友在《缅怀我的老师刘光文教授》纪念文章中,谈及这封信说,先生那颗坦诚而无私的心,仍深深地触动着他。
先生尊重作者的劳动,是金子就让其发光,即使薪火,也要被推向科学的殿堂。
坚持方向 掌握科技 与时俱进
水文事件是随机性的,出现的可能问题是一种概率问题。目前科学领域中,除了概率论和数理统计之外,尚无任何其他数学工具能处理随机事件。因此,研究水文事件的最佳手段,只能是概率论和数理统计学。
刘光文先生既以水文作为自己的立身事业,必然对概率论和数理统计学进行了深入系统的研究,故而在这方面的理论与应用,造诣均极其深厚。
1958-1959年,先生应邀去武汉参加长办(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的简称)三峡设计洪水科研协作组,后又派华水部分水文系师生参与其中。期间,“打倒频率”的大幅标语,以及时值全国高校掀起“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权威”的风潮,都曾错误地对待先生。然而,这些都未能改变先生刚正不阿、光明磊落、崇尚科学、实事求是的为人、为学的优秀品德。先生坚持“设计洪水问题是频率计算问题”这个方向绝不动摇!始终认为,设计洪水的关键性症结问题,仍是在频率计算的适当改进和提高上。
1997年,即先生辞世的前一年,在一次全国水文学术讨论会上,先生作“设计洪水亟待革命”的发言,初衷不改。提供设计洪水革命参考的,所谓三个“关键性症结”问题的解决途径的建议,仍然期待于提高资料(样本)的代表性、减小设计频率的计算误差和历史洪水的处理。
先生于设计洪水革命方面,身体力行,忘我工作。在“黄委”马秀峰高工“计算水文频率参数的权函数法”论文的基础上,先生更深入地探索,从而对权函数作了大改进,于1990年提出数值积分双权函数法,使水文频率参数的计算成果,误差最小,且在允许范围内。已收入《水利水电设计洪水计算手册》和《工程水文学》、《水文计算》等教材。
三峡洪水频率计算中,1870年历史洪水点据“天灯”高挂的问题,先生非常关心,一直耿耿于怀。积极建议和支持3044am永利集团与“长委”协作,开展长江三峡古洪水研究。这是一项应用现代科技手段、多学科融合以判定古洪水最高水位和发生年代,推算相应的最大洪峰流量,为研究稀遇的设计洪水提供重要依据的新课题。
自1985年起,3044am永利集团詹道江教授主持下的古洪水研究,已先后在淮河响洪甸水库,以及海河流域滹沱河的南岗水库和黄壁庄水库进行。“两河三库”的古洪水研究成果,取得了良好的工程效益。
长江三峡古洪水研究历时三年整,于1993年7月完成报告。取得的重要成果是:明确了1870年105000秒立方米的特大洪水,从原定的840年考证期向前推进到2500年,也就是说,它是距今2500年以来的最大洪水。从而高挂“天灯”成为洪水频率曲线上端可靠的点据,有效地满足了工程设计要求。
先生于78岁高龄,毅然冒酷暑,亲赴响洪甸古洪水现场,观察取样,并作现场评审。1994年对《长江三峡工程古洪水研究报告》评论道:“截至目前为止,现在水文频率计算方法中还只能数这个方法比较起来是最优的,不幸这个方法未必是绝对最优的”。指出,还有广阔的探索与发现空间,勉励大家与时俱进,继续努力。
关于设计洪水问题,刘光文先生坚持采用频率计算的方法。因为,他心中有数,“实在是现代科学上不得已的惟一方法”。然而,先生并不排斥对其它方法——“成因分析”的探索与研究。例如,在“打倒频率”期间,当青年学子们从北京中央气象局得到美国原版的“水文气象学”论文后,用相机影印带回武汉,先生立即抓紧时间翻译出来,供他们学习,希望他们能在“成因分析”方面有所建树;同时,先生自己还提出“暴雨天气过程组合”的概念,推求长江三峡的可能最大降水(PMP)和可能最大洪水(PMF),不仅为后续的三峡工程“可研”、“初设”等提供了借鉴,而且开创了我国水文气象估算工程设计洪水的先例。
先生对水文计算中的新途径、新方法,是竭力关怀与扶持的,没有唯我独尊的门户之见,不打击异己搞一家之言,宽厚待人,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大师风范!